中世纪哲学之三——托马斯主义

一、经院哲学

经院哲学（scholasticism或scholastic philosophy）指在基督教教会学校里传授的、以神学为背景的哲学。经院哲学有两个基本特征，一是以“经院”（教会或修道院办的学校）为生存环境；二是以“辩证法”（即亚里士多德的论辩推理）为基本工具。

经院哲学从教父哲学发展而来，它们都是基督教哲学，但二者的重点和哲学背景有所不同。教父哲学重在解释和理解教义，使之成为一个唯理的体系；经院哲学重在论证，即从逻辑上证明教义的真理性；教父哲学的古希腊哲学背景是柏拉图主义，而经院哲学的古希腊哲学背景是亚里士多德主义。

经院哲学形成于11至12世纪，繁荣期是13世纪，14世纪进入衰败期，一般认为，经院哲学终结于17世纪。经院哲学的最大代表是托马斯·阿奎那。

二、托马斯·阿奎那的经院哲学

【托马斯·阿奎那（Thomas·Aquina 1225-1274）生于意大利的洛卡塞卡堡，5岁被父母送到著名的卡西诺修道院当修童；1239年进入那不勒斯大学学习，他在这里接触到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自然哲学和逻辑学著作；1245年入巴黎的圣雅克修道院学习；1248年大阿尔伯特在科隆开设大学馆，他随之到科隆学习；1252年秋在大阿尔伯特推荐下入巴黎大学神学院学习，1256年春学业完成，并于同年九月获神学硕士学位，此后开始教学生涯。

他的教学与著述分为四个时期：

⑴ 第一次巴黎时期（1256-1265）

在巴黎大学任教，期间的代表作为《反异教大全》等7部。

⑵ 罗马时期（1265-1268）

这一时期受修会委托创办罗马大学馆，完成代表作《神学大全》第一部分。

⑶ 第二次巴黎时期（1268—1272）

重返巴黎大学，主要著作是《神学大全》的第二部分，对亚里士多德若干著作的评注。

⑷ 那不勒斯时期（1272-1274）

受修会委派在那不勒斯建立修会的学术中心，即总学馆。同时在总学馆和那不勒斯大学任教。

主要著作有《神学大全》第三部分，对亚里士多德若干著作的评注。】

（一）哲学与基督教神学

哲学与基督教神学、理性与信仰的关系问题是基督教哲学的核心问题。奥古斯丁将基督教视为真正的哲学，不承认世俗哲学本身的合法性，除非它的观点与基督教教义相一致。

“如果那些被称为哲学家的人，特别是柏拉图主义者说了一些确实为真的、与我们的信仰相一致的话，我们不应该害怕，而要把这些话从它们不正当的主人那里拿过来，为我们所用。”（赵敦华《基督教哲学1500年》，P142）

在哲学与基督教神学的关系问题上，托马斯·阿奎那一方面承认哲学是不同于基督教神学的科学，从而赋予哲学以相对于基督教神学的独立性和合法性，另一方面又坚持神学高于哲学，哲学是神学的婢女。

哲学是研究一切存在或存在本身的，其中也包括上帝的存在。“所以，哲学中有一部分就是神学，亦称关于上帝的学问。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一卷六章上就说过了。”不过，哲学是凭借人类的理智探讨关于上帝的真理的，这种探讨只有少数人能够进行，费时多而且难免有错误，而且这种探讨无法完全解决人类的拯救问题，为了拯救人类，必须有一种来自上帝启示的学问。“为了使得人类得救，必须知道一些超出理智之外的上帝启示的道理。——至于人用理智来讨论上帝的真理，也必须用上帝的启示来指导……因此，除了用人的理智所得的哲学理论以外，还必须有上帝启示的神圣道理。”

托马斯·阿奎那认为，神学可以凭借哲学来发挥，但不是非要它不行，而是借它把自己的义理讲得更清楚些。由于神学的原理不是从其它科学而来的，而是凭启示直接从上帝而来的，所以，神学并不依赖于其它科学，而是把其它科学作为下级和奴仆来使用。

（二） 对于上帝存在的五个证明

1、依据运动着的事物证明上帝的存在

世界上存在运动着的事物，这是具有感性确定性的事实。

凡运动着的事物总是受到其它事物的推动。

假定运动着的事物A受到事物B的推动，事物B又受到另一个事物C的推动……这个过程不可能无限进行下去，而是必定存在第一个推动者，因为如果没有第一个推动者，就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等等接下来的所有推动者。但是，这个第一推动者本身必须是不运动的，因为否则它就又要受到另一个事物的推动，从而不是第一个推动者。这个自身不动的第一个推动者就是上帝。

2、依据动力因的秩序证明上帝的存在

我们在现象世界中发现，动力因都是有秩序的，一个事物的动力因总是先于这个事物而存在。因此，没有事物是它自身的动力因，否则，它就要先于自身而存在，这是不可能的。每一个事物都以一个在先的事物作为动力因，由此上溯，必然有一个终极的动力因，这个终极的动力因就是上帝。

3、 依据可能性和必然性的关系证明上帝的存在

我们发现，自然界事物都处于产生和消灭的过程中，所以它们既存在，又可以不存在。但是，如果一切事物都可以不存在，那么总有一天一切事物都将丧失其存在，此后也不会有任何事物产生出来，因为事物只能凭借存在着的东西产生出来，不能从无中产生出来。这就是说，如果一切事物都可以不存在，那么，一切事物就都不可能获得存在，即不可能有“事物的产生”这么一回事，那么现在就不会有任何事物存在了，而这是荒谬的。因此，一定有不可能（以）不存在的事物，即一定有必然存在的事物。“因此，我们不能不承认有一种东西，它自身就具有自己的必然性，而不是从其它事物得到必然性，不但如此，它还使其它事物得到它们的必然性。这种东西就是人们说的上帝。”

4、依据事物的完善性等级证明上帝的存在

我们发现一切事物都具有或多或少的完善性，即具有一定程度的真、善和美，但是，这些完善性程度都是相对于一种最高完善性而言的，这种最高完善性既是其它完善性的标准，又是它们的原因。“因此，必定有一个最完善的事物作为所有事物的存在、善以及其它完善性的原因，我们称这种原因为上帝。”

5、依据自然目的性证明上帝的存在

我们发现，那些没有知识的人，甚至是没有理性的生物，它们的活动也是有目的的，这种目的性表明它们的活动不是偶然的，而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但是，一个无知者如果不受一个有知识和智慧的存在者的指挥，如像箭受射手指挥一样，那它也不能达到目的地。所以，必定有一个智慧的指挥者，一切自然事物都靠它指向着它们的目的。这个存在者，我们称为上帝。”

（三） 存在与本质的区别

1、存在与存在者

（1）存在

按照托马斯的解释，“存在”是纯粹的活动或纯粹的现实性。

“存在”的意义来自动词“是”（est）:“‘是’本身的意义并不指一个事物的存在……它首先表示被感知的绝对现实状态，因为‘是’的纯粹意义是‘在行动’，因而表现为动词形态。‘是’动词表示的现实性是任何形式的共同现实性，不管它们是本质的、还是偶然的”。

在这里，现实性即纯粹活动。存在作为纯粹活动，并非任何具体的事物，而是赋予任何事物以现实性的绝对现实性。在这个意义上，存在就是上帝。他说：“上帝是全部的现实性，就其自身而言，他是不掺杂潜在性的纯活动，就其与现实事物的关系而言，他是它们的缘由”。

（2）存在者

存在者作为纯粹活动的存在的承受者，是在存在活动中获得现实性的东西。

“存在者”（ens）是动词“存在”（est）的名词形式，其意义为“是一个东西”。

托马斯指出，存在者既不同于“实体”，也不同于“事物”。

首先，存在者不同于实体。

虽然存在者与实体都指涉具体事物，但存在者指涉的只是事物的完全现实性，这种现实性从存在活动而来，而实体中包含着潜在性。所以，存在者表示实体现实的存在状况。

其次，存在者也不同于“事物”。

存在者指存在着的个体，而事物只表示个体的本质属性（是什么），不涉及是否存在的问题。

概括而言，存在者表示实体的现实状况，事物表示实体的本质属性，实体的完整意义是“存在着的事物”。（现实与潜能两个方面）

2、自有的存在者与共有的存在者

（1）自有的存在者

自有的存在者是指作为纯粹活动的存在自身的活动者，是活动的主体。

托马斯认为，对于自有的存在者，存在与存在者没有区别，它就是上帝。上帝既是纯粹活动，又是活动的原因，是通过自身活动而自满自足的存在者。他认为，当上帝说“我是我所是”时，意思就是“我就是自有的存在者”。

（2）共有的存在者

共有的存在者是指一切事物共同具有的存在状态。

托马斯认为，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所研究的“存在之为存在”指的就是共有的存在者。可见，形而上学作为最高科学只研究共有的存在者，而神学则研究自有的存在者。所以，神学高于一切科学。

3、“是这个”与“其所是”

托马斯认为，“是这个”表示实体具有的本质或形式，而“其所是”则是本质借以实现的存在。

托马斯指出，用“是”动词表述一个对象时可以表达三种含义。

第一， 说明它“是不是”；第二，说明它“是什么”；第三，说明它“何以是”。

他认为前两个问题是不能分割的。他说：“我们不可能意识到一事物的存在而又没有以某种方式大致了解它是什么。关于存在的知识蕴含着某些关于本质的知识”。但是，知道“是什么”并不一定知道“何以是”，即知其然并不一定知其所以然。他进而认为，“是这个”回答“是不是”与“是什么”，而“其所是”回答“何以是”。

“是这个”的完全意义是“存在着的一个事物”，它既表示一个事物的本质，又表示其存在，从而表示存在与本质共同构成的一个实体。

“其所是”的意思是“它是某物所以如此的原因”，即作为实体的本质与存在的原因。

在托马斯的区分中，“是这个”对应着存在的实体，“其所是”对应着存在。他说：“‘是这个’是存在着的实体。如果它是有形实体，它就是由质料与形式组成的事物；如果它是无形实体，它就是单纯形式，‘其所是’是被分有的存在，因为只有分有了存在自身的东西才是个体”。

“是这个”包含着本质（形式），但本质本身并不包含存在，它必须由纯存在的活动获得存在并成为实体。这就意味着，在本质与存在的关系中，存在先于本质。

4、存在与本质

（1）存在先于本质

托马斯将存在解释为绝对的现实性和纯粹的活动，并将亚里士多德现实先于潜能的思想运用于存在与本质的关系上。

他说：“存在表示某种活动，因为一事物并不因其潜在而被称为存在，它的存在基于它在活动这一事实”。他进一步说：“我把存在理解为最高的完善性，因为活动总比潜在更完善。形式若无具体存在，将不会被理解为任何现实的东西”。也就是说，包括形式或本质在内的任何事物在未获得存在之前都只是一种潜能，是一种可能性。存在的特征是现实性，是使潜在转化为现实的活动。

按照这种理解，存在高于、先于本质，而本质则依赖于存在。没有存在，就没有现实的本质。这样，托马斯就颠倒了存在与本质的传统地位，以存在主义代替了本质主义。托马斯的思想路向与20世纪存在主义的思想路向是一致的。当代著名的中世纪哲学史家吉尔松认为，托马斯对“存在的解释是形而上学历史上的一场革命”。

（2）三种实体说

托马斯以存在与本质关系的学说为根据划分了三种不同等级的实体：上帝、精神实体和物质实体。

A、上帝：上帝是最高实体，是存在与本质的同一。

托马斯认为：“上帝的本质就是他的存在”。

对一种实体可以从三个方面加以分析，一是区分它的种和属差，二是区分它的形式与质料，三是区分它的主动与被动部分。

但这三种区分都不适用于作为存在自身的最高实体。

首先，存在不属于任何种和属，它是超范畴、超概念的；其次，存在是纯粹的活动和绝对的现实性，它不包含任何潜在的质料和被动部分。

所以，上帝是完整、纯粹、单一的活动。

B、精神实体

精神实体是仅次于上帝的第二级实体，其内部有存在和本质的区分。它的存在活动不是独立自有的，而是获得的，即从上帝那里获得。精神实体的本质是非物质的，这一方面说明它没有质料与形式的区分，因而与物质实体不同；另一方面说明它的本质作为固有的潜能限制了它接受上帝的存在的程度，即它不可能完全、充分地接受或分享纯粹存在，因而与上帝不同。

C、物质实体

物质实体是第三级实体，其中既有存在与本质的区分，也有形式与质料的区分。因此，物质实体是“双重组合”。

“双重组合”使得物质实体在接受纯粹活动时有来自上面和下面的双重限制。来自上面的限制是本质对存在的限制，即实体的潜在本质对存在的限制；来自下面的限制是指潜在的质料对存在的限制。物质实体的潜在本质和潜在质料对其接受纯粹活动或存在形成双重限制，因而它比精神实体享有更少的完善性。

总之，上帝作为最高实体没有存在与本质的区分，精神实体含有存在与本质的区分，物质实体含有存在与本质、形式与质料的双重区分。区分越多，对现实性的限制越大，完善性越小。